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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夏，我在天津《高出日报》（原天津《大公报》）任文教记者。同庚10月底，梅兰芳先生应邀由上海北上北平参加寰宇政事协商会议。会后，他应邀到天津市作旋即上演。《高出日报》采通部主任李光诒同道（后任北京《大公报》副总裁剪、《财贸阵线报》总裁剪）派我去拜谒梅兰芳先生。
11月2日下昼，我在天津解放北路接续海河的一所公寓里见到梅先生。只见梅兰芳身着深灰色西装，他固然风餐露宿，但毫无倦容，看上去，很年青，姿色光彩照东谈主。
“若干年没在天津登台了？”我问他。
“有十四五年了！”他感触似地说。
和梅先生交谈不久，他的秘书许姬传先生也参加进来。咱们的话题逐步转到京剧艺东谈主的想想改造和京剧革新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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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先生认为，时期变了，社会也变了，京剧艺东谈主需要改造。解放后，东谈主民政府一直很爱好这项责任，况且选择了一些进犯的要领，使大多数艺东谈主运转走上重生的谈路。对这少许，他黑白常开心的。
我问京剧怎么革新，以适合新社会的需要。梅先生谈了我方的见识：“我以为京剧艺术的想想革新和技能革新最佳不要相提并论，后者（技能）在原则上应该让它保留住来，而前者（想想）也要经过充分的准备和稳健的推敲，再行修改，才不会发生流毒。因为京剧是一种古典艺术，它有几千年的传统，因此，咱们修改起来也就更得稳健，改要改得天衣无缝，让民众看不出少许思路来，否则的话，就一定会生硬、勉强，这么，它所达到的成果也就变小了。”他还谈到：“俗语说，‘移步换形’，今天的戏剧革新责任却要作念到‘移步’而不‘换形’。”
他列举苏联知名作者西蒙诺夫的话来加以印证：“西蒙诺夫对我说过，中国的京剧是一种综合性的艺术，附和舞合，这在异邦很有数的。京剧既是古装剧，它的体式就不要改得太多，尤其在技能上更是万万改不得的。”
梅先生还列举一些例子。他说，《苏三起解》这出戏里，就不宜于把解差崇自制演成一个鼓胀的好东谈主，不错加强渲染他的轸恤心；在《六合锋》这出戏里，他把赵忠的自刎改为被误杀，这么更适当剧情的发展；在《霸王别姬》这出戏里，他允洽地减低了楚国歌声的成果。戏里说唱歌领会了项羽的八千子弟兵，是及其其词了。他说：“这些都只不外是一些初步的篡改，还远弗成令东谈主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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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梅先生认为应该怎么来编写新戏呢？”我进一步建议这个问题。
梅先生说，编写新戏这个责任要讲求地作念：“比如，在编写进程中第一步要集会材料，这要在所有这个词这个词历史中撷取东谈主民民众雅俗共赏的精华；第二步要审查内容，就是要去掉材料中不健康的东西，阐述它的积极趣味；第三步就是纯技能上的责任了。以上三个设施，需要大都的文体、艺术责任者来单干合作，惟有相互配合好，我想一定能产生好多好的新戏的。”
那次拜谒，和梅先生的语言一直是在亲切、调和的敌视中进行，梅先生毫无架子，对我这个后生记者慈祥理睬，许姬传先生也时常穿插、补充谈了一些很好的意见。
当晚，我写出题为《移步”而不换形”——梅兰芳谈旧剧革新》的拜谒记，第二天就刊登在《高出日报》第三版上。
精真金不怕火过了五六天，事起一刹。天津市文化局局长阿英（钱杏邦）副局长孟波同道把我找到局里。他们魄力严肃地问我这篇拜谒记产生的进程。我据实以告。阿英同道告诉我，这篇拜谒记发表后，在北京文艺界引起山地风云。一些名家认为，梅兰芳先生在京剧革新上主张“移步而不换形”是在宣扬矫正宗旨的不雅点，与京剧翻新精神不相容，他们还是写出几篇批判著作，要见之于报端。自后，中央推敲到梅先生是戏剧界的一面旗号，在寰宇东谈主人心目中很有影响，对他的品评要稳健，于是才把计划材料转到中共天津市委，请市委布告、市长黄敬和市委文教部部长黄松龄同道处理。为此，天津市文化局两位局长找我来，旁观了解计划情况。
我方写的报谈出了问题，像是闯下大祸雷同，心中绝顶惊恐。回到报社，迅速向孟秋江社长和李光诒主任作了陈说。他们劝慰我说：“新闻目田嘛，客不雅报谈，记者是莫得包袱的。”有了他们的支持，使我的心略微放宽了一些。
话虽如斯，我个东谈主承认流毒、写查抄，事情不大，而给梅先生捅了漏子，于心不安。过了两天，我再次去看望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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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几天不见，梅先生这回显得有些惶恐不安，姿色也有些憔悴了。他已从阿英同道处得知这个音书，精神很垂危。他告诉我：“有两三个晚上没睡好觉。”当时，刚刚解放，从旧社会活命过来的艺东谈主，想想还来不足回荡，猝然受到这么庞大的压力，他岂肯承受得了啊！
接着，他张惶并带有埋怨地说：“这事何如办？那天我只不外粗率和你说说，没成想你那么快发表，又那么快惹来了许多辛苦……”
我歉意地说：“这事应由我承担。是否请您写个声明，说著作不雅点本出自记者，是强加给您的，此文与您无关。然后，我写个‘查抄’，说我方对一些不雅点妄生穿凿，硬加在梅先生身上，著作见报前又没送给梅先生看过，如有流毒，理当由记者负一切包袱。”
许姬传先生千里吟半晌说：“不好，那样反而会愈描愈黑，让东谈主感到梅先生心虚怕事、推脱包袱、不谦和认错，”他想了一下接着说：“不如由我露面写篇东西，评释那天记者来访时，梅先生因有事，只说了几句就走了，拜谒记中所写的不雅点，本是许某东谈主所说，如有流毒，应由我许某负责，你们看怎么？”
梅先生和我都合计这么处理也失当帖。三东谈主琢磨半天，终无上策。梅先生此次原本预定在天津只上演七场，11月10日就返上海，当今被此事缠身，被困在津门，一困就是半个月。
又过了几天，阿英局长电话告我：“梅先生的问题好贬责了。”他嘱我坐窝到他处，与他一同去梅先生寓所。
阿英同道笑貌满面地向梅先生和许姬传转达了黄敬、黄松龄同道的致意，并慈祥地加以慰问。阿英同道说，发表著作问题，经市委研究，准备由天津市戏剧曲艺责任者协会露面，召开一个旧剧革新茶话会，请天津知名的文艺界东谈主士参加，也请梅、许二位先生参加，颂甲当然也要参加，民众在会上就京剧革新的不雅点交换一下意见，别东谈主就梅先生的不雅点不错提点不同的主意，梅先生也可再行修正一下我方的不雅点。然后将漫谈纪录在《高出日报》上全文发表，由《天津日报》转载，这事便可告一段落了，梅先生会后不错返沪了。
梅、许先生闻讯喜笑颜开，像是一块石头落地雷同，完全同意阿英同道的安排。这个贬诽谤题的办法不仅救了梅先生的燃眉之急，也使我这个被瓜葛进去的记者得以摆脱。那天是我很开心的一个日子，是以印象很深，许厚状态于今仍百里挑一在目。
1949年11月27日下昼，在梅兰芳先生离津的前一天，天津市剧协举行了一个旧剧革新茶话会。茶话会由阿英局长主握。会上由市剧协负责东谈主何迟同道最初发言，他扼要隘论说了天津市解放九个月来剧艺革新的大要。第二个发言的是梅兰芳先生。他先谈了对于京剧创作的问题。接下来，他说：“对于脚本的内容与体式的问题，我在来天津之初，曾发表过‘移步而不换形’的意见，自后和田汉、阿英、阿甲、马少波诸先生研究的为止，合计我那意见是不合的。我当今对这问题的邻接，是体式与内容的不可分割，内容决定体式，‘移步例必换形’。比喻唱腔、身材和内感心扉的一致，内感心扉和东谈主物脾气的一致，东谈主物脾气和阶层关系的一致，这么才能准确地阐述出戏剧的主题想想。我所讲的‘一致’是合理的趣味，并不是说一种内容只许一种体式、一种手法来阐述。这是我最近学习的一个高出。”
民众都静静地听他的发言。只见他千里着在意，言谈大方，他讲话像在舞台上的唱腔、谈白雷同，南腔北调，娓娓动听。阿英同道带头饱读掌宽宥，与会者都强烈拍起掌来，梅先生站起来，浅笑频频点头致意。
茶话会接着举行。对移步而不换形不雅点建议异议的有华粹深、方纪、阿英。
华粹深教师就京剧革新的体式与内容问题发表了意见，他认为，体式与内容不可闲隙，应同期改造。
方纪同道从京剧的历史谈到京剧必须进行全面革新。他说：“京剧的有些阐述方法不仅弗成阐述当代东谈主的活命和心扉，同期也弗成阐述古东谈主的活命和心扉。京剧内容革新插足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体式也一定会发生变化。”
阿英同道作了长篇讲话。在谈到体式与内容问题时，认为内容与体式要合股，移步例必换形。他列举苏北悲调乐曲无法容纳东谈主民翻身的蓬勃情感，旧的舞台语言弗成空洞新的想想内容和舞台上东谈主物服装的颜色以及天子与难民在台上地位的处理等实例，证明旧剧革新例必战役到技能与体式。他认为，“步”移了，“形”也就当然则然地挨了，你要勉强合股，亦然不可能的。
在茶话会上，还有富少舫、白云峰、言慧珠、张富忱等东谈主发了言，他们对梅先生多年来在艺术方面赢得的配置赐与高度评价。民众同期抒发对旧剧革新的信心。
直到灯火清朗时期，茶话会才已毕。次日，梅先生一转离津，我送梅先生登上了去沪的火车。三天后，即11月30日，漫谈纪录发表在天津《高出日报》的初版和今日的《天津日报》第四版上。
暗意我对梅先生的歉意，在《高出日报》纪录稿后，我添上了一个小注：“本报记者前请梅兰芳先生发表对旧剧革新意见，因时间倥偬，拜谒纪录未遑请梅先生审阅，其中内本旨有与原意有收支处，特向梅先生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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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到此本该已毕。谁料事隔十七年以后这件早已被东谈主们忘怀的事情又被翻滚出来。东谈主们都不会健忘，这场“*****”是从京剧翻新运转的，世东谈主皆知的那位京剧翻新的“旗头”，扬言她搞京剧翻新几十年来曾不休受到辛苦和摧毁，而且口耳之学地说，早在解放之初，就有东谈主“发难”了。她拼集出反对京剧翻新有“三株大毒草”，“移步而不换形”论即是第一株！（传说，另“两株”是孟超同道的《李慧娘》和吴晗同道的《海瑞罢官》。）
何幸之有，戴此桂冠！此时，梅先生已作古，记者尚存，当反水派让我直露派遣这一“罪状”时，真令我啼笑皆非，不知所云。
当今，我把这一事件的经过原原本本写出来，还事实的原本边幅，不仅不错讲解那些预加驻扎、虚张声威的东谈主是何等额外好笑，也可使东谈主看到我国京剧大家梅兰芳先生对京剧革新的一些灼见真知。
写到这里，真令东谈主感触万端。我以为至少有三条，值得咱们今跋文住：
一、梅兰芳先生四十多年前发表的对京剧革新的一些意见，自有其合感性。他一世为京剧革新煞驰念机，建议的一此主意是从践诺中得来的，应当加以爱戴并很好地摄取其合理的部分，加以剿袭和阐述。
二、毛泽东同道和党中央早就建议了“各握己见”“百花王人放”的“双百”指标。东谈主民对实质责任原本不错建议种种不同的意见和建议的。绝弗成因此说谁是“翻新”的开云(中国)Kaiyun·官方网站 - 登录入口，谁是“不翻新”甚而“反翻新”的。对学术问题、对意志气象边界的问题，更是弗成自便扣帽子，以势压东谈主。要是一种意见，确有失当之处，也应从相助的愿望开赴，和风细雨地进行商量，使东谈主心悦诚服地接受，就像梅先生参加了天津那次茶话会雷同，他感到很受莳植，结局就很好。
发布于：湖北省